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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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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入獄

那一天沈長清在青石板上席地而坐, 坐了很久很久。

小巷裏很安靜,安靜到能清晰聽到有東西崩碎的聲音。

很疲憊,疲憊到根本不想站起來。

一張張符紙, 一道道禁制就在這個時候落下來。

沒有反抗, 甚至也沒有什麽不滿的情緒。

最後一顆菩提從懷裏摔落, 咕嚕嚕滾了幾下, 卡進了一條石縫裏。

沒有人在意,直到縮小了一半的山貓回來, 沈長清睜眼, 那些人口裏壓制他的咒語還沒停。

“別念了”, 語氣裏莫名透出點虛弱,眸子卻依舊溫和, “沒必要怕我, 人在你們手上, 我不至於食言。”

相信他不會食言的好像只有顏平一個——無論是不傷顏家血脈還是不反抗。

顏平走過去, 伸手,“手在老祖宗正前方, 起不來朕扶您好了。”

沈長清微微點頭, 把手搭過去。

太累了, 腿軟, 有個人扶總是好的。

況且不知道要去哪裏, 眼睛看不見, 會摔的吧?

哪裏都好,他如今什麽也不想管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腳步聲漸漸少了, 身邊好像只剩顏平一人,“擡腳, 前面門檻很高。”

沈長清渾渾噩噩的腦子不願意思考,顏平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幾乎是一令一行。

實在是乖得不像話——顏平不合時宜地想著。

門裏的氣息很不好,沈長清腳步一頓,顏平嘆了一聲,“牢房呢,這待遇算可以了,好歹朕親自送您進來。”

“就這麽個環境,不過想必死人不會怕潮濕陰冷什麽的,說不定老祖宗反而更喜歡”

濕冷什麽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只是那裏面墻壁上密密麻麻滿是符紙,一路走來沒有其他人聲,似乎只打算關他一人,想來是為他特意準備的吧?

準備了多久呢?

可能是因為虛弱吧,沈長清心裏恍然浮現一絲難過。

在這裏面待著,會痛死的吧?

沒再多猶豫,沈長清到底是踏了進去。

不是很痛,細細碎碎的,在能忍受的邊界上,再多一點就要越過臨界值。

從頭皮到指尖,每一處神經都在叫囂著、灼燒著、撕扯著,要逼他崩潰。

可他神色很平靜,看上去很快就習慣了,還能扯出一個輕笑,“領我走一圈,熟悉一下,不過分吧?”

“陛下?”

顏平另一手拍拍沈長清手背,好像是安撫,“不用,您大抵沒機會走動。”

沈長清不說話了,顏平已經先一步走過去,擺弄起那些東西來。

“沒必要的外衫都褪了,留個中衣就行”,顏平餘光見沈長清脊背一僵,好心解釋道,“為了安全。誰知道老祖宗袖裏可能有什麽乾坤?”

清脆的鐵鏈撞擊聲入耳,沈長清低頭嘆息,“至於嗎……”

“不這樣,沒人敢給您送水”,顏平一頓,道,“忘了問,您需要喝水嗎?”

顏平一直客客氣氣到現在,沈長清摸不準他心思,也不太想摸。

他不答,緩緩伸手扯開腰帶,衣衫墜地,身上只剩下一件月白的褻衣。

他慢慢走過去,彎腰摸索了一陣,笑了。

連個床都不給?

顏平就靜靜看著他笑,然後拿起手銬,商量似的,“朕扣緊點?您畢竟是極兇……”

仍是不答。

左手腕一痛,鏈條被拉動,幾乎要拽高到極限。

然後是另一邊。

太高了,只有腳尖能著地。

一輩子沒這麽難堪過,沈長清黯淡了神色。

他垂眸,“不用送水,不想見人。”

他輕輕,“顏平,你記住,極兇永遠不可控。”

這是一句明晃晃的威脅了,顏平蹲下來,給人戴上腳鐐,“朕不僅不動他,甚至還會好好養著他,直到朕的愛人為朕誕下皇嗣。”

但極兇是否能生育還未可知,若不能,就讓那顏華池繼位又何妨?

顏平頭也不回離開了,腳步聲連著回聲一起很快消失。

很難熬,想睡是不可能的了,身體一刻也不得放松。

疼痛在一點點累積、加深。

分不清年月,不知道時間又流逝多少,靜謐的牢房只剩他一人,而他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連呼吸都輕。

顏華池剛到北邊,就陷入了包圍圈。

好在陳淵海收到沈長清的信,很早就帶人潛伏在了塞外荒野。

敵人實在太多,顏華池顧不得傷勢,不要命似的任陰水暴走,荊棘一甩就紮倒一大片人。

這回可真算得上“浴血奮戰”了,一身白衣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紅色。

“太子殿下!”冷不防一支暗箭穿過他肩膀,顏華池嗤笑回頭,拔出箭,冷冷看著那個喊他之人。

是守關的士兵,手裏拿著弓箭。

“你?”顏華池一步步踏過去,“還是你們?”

下一瞬,原本並肩作戰的天齊士兵忽然對他們拔刀相向,謝三財沒有防備,反應過來之時馬腿已經被天齊士兵砍斷,他從馬上摔倒在地,心口立馬被胡人用長槍貫穿。

他甚至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就闔眸死去。

十七國…不…十八國聯軍有多恐怖呢?

酒塘四大家族年輕一輩全部戰死。

酒塘不善兵事,四個老家主卻不約而同將家中子侄趕往邊疆。

不為保護太子,只為替天齊守國門!

唐梨酒身負重傷,雙腿盡斷,卻不顧勸阻,用斷腿夾著馬腹,越戰越勇。

血液源源不斷落在地上,全身的血快要流幹的時候,他只感嘆了一聲原來邊關這麽冷,就與世長辭。

顏華池無力去救,他身上的血窟窿都要連成片了,再也沒有荊棘能從新的什麽地方鉆出來。

陳淵海好像一瞬間老了很多,頭發白了一大片。

大雪滿弓刀。

更添了寒涼。

殺出重圍的時候,顏華池身邊只剩陳淵海一員大將和寥寥數百人了。

“顏平!”陳淵海紅了眼,忍不住痛罵,“該死的昏君!你敢勾結外族!”

顏華池很沈默,他手很冷,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一點一點凝固。

沈默,那真的是深深的沈默了。

沈長清教他的東西來不及消化,他到底是沒有沈長清運籌帷幄的本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坐在草地上,出神地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

“你把他們交給我”,他抱膝,“我卻讓他們都送了命。”

“會對我失望嗎?沈長清……”,他低笑,“應該的,我這次做得真的很差勁。”

陳淵海一瘸一拐走過來,腦袋上還包著紗布,他坐顏華池身邊,“差什麽勁,總指揮是秦時鐘秦老先生。”

“他老了,死得早,可副指揮是我”,陳淵海拍拍顏華池肩膀,“年輕人,你知道嗎,你的師尊如此神機妙算,可是他也打過敗仗。”

“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因為猶豫不決加上心慈手軟,錯失反攻良機,導致半數大將都折在了那場戰役裏。

“顏太祖——也就是你師叔。楞是一點情面都沒給他留,當眾打了他四百棍。

“那時一共死了四個大將,太祖有令,一個人記一百。

“國師那時候身子骨弱,還沒過半數就要昏過去,太祖硬是叫人一盆接著一盆潑鹽水,狠心逼他清醒著挨完了。

“國師險些連命都沒了,養了兩個月才能下地。但從他重新開始指揮起,就仿佛變了一個人,殺伐果斷,用計狠毒,太祖的軍隊再也沒打過一場敗仗。”

“所以失敗並不可怕”,陳淵海寬慰道,“且此次情況不同,敵人兵力至少多過我們三十四倍,能突圍已經很不錯了。”

“如今的情況已經是我和老秦推演出來的,最好的結果”,陳淵海眼睛看著面前的篝火,“殿下,這是你參與的第一場戰爭,國師不會失望,他會為你驕傲,因為你,比那時候的他要強太多。”

“常總管帶著支援的大軍大概明天早晨就到,我們還有機會把他們趕回老巢。”

陳淵海經歷過太多大風大浪——官場上虛與委蛇、商戰中步步驚心,乃至無數次演練中的戰役裏,那些或勝或敗的戰績。

他的眼睛中,是尋常人沒有的沈穩和一種名為信念的東西。

“來日踏破賀蘭山,盡取人頭祭英靈,不比你自怨自艾有出息”

身前的橘紅火光映在顏華池眼底,也印在他的心裏。

“你說得對”,顏華池站起身,用力握拳,“來日踏破賀蘭山,盡取人頭祭英靈!”

“而後我自當劍指上京,勢叫首惡墜諸淵!”

“殿下還是先處理身上的傷吧”,陳淵海仍坐著,用腳撥灰,滅了火堆,“今夜敵軍定然會不眠不休四處搜尋,這火燃不得了。”

“我守夜,殿下先去休息,希望明早常七能帶來點好消息。”

養精蓄銳,才好打這一場翻身仗。

顏平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他以為只是光桿司令的顏華池手底下會有足以抗衡諸國的兵力吧?

一比三,夠了!

陳淵海有充分的自信,可以在實力不算太懸殊的前提下以少勝多!

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幸存的幾百人都沒有心思睡覺。

常七比預計的時間要來的更早,陳淵海迎過去,卻發現他神色不太對勁。

常七掃視一圈,在很遠的河邊捕捉到顏華池的背影,松了口氣,悄悄遞了張疊好的告示過去。

陳淵海心下了然,定然是國師出了什麽事,常七才會刻意躲著殿下。

他飛快將紙收進袖子裏,在顏華池轉身前拉著常七的手,“形勢不利,還要早做打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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